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制，人群自动从中间向两边分开，让出了一条三人并肩来宽的道路。

一个极其清瘦的人从后面缓慢地走上前来。他身着一袭灰袍从头盖住了脚，跟这几百人一样，用灰色的面巾覆盖住了脸部，只隐隐看到兜帽下眼底乌青的瞳孔。

他的腰间系挂着一柄黑色的长剑，剑身套的是当年苏瑾做的那最后一把剑鞘，而剑柄处笼罩了一团氤氲的黑气，无法辨认出此剑的来历。

不知为何，此人身形怪异，行动间如同全身关节错位一般动作扭曲，那把剑挂在他身上看起来格外沉重，像是下一步就要把他拖散架了。

终于出现了。苏畏心道。那个一直藏匿在暗处的罪魁祸首。

以往见到此人，他都是伫立不动，倒还有几分仙风道骨，如今这样一看，却有种说不出的诡谲之感。

晏观城和柳梧对他的到来似乎有一丝意外，互相对看一眼交换了眼色，两人没有站队，默不作声地隐进两侧的人群之中。

灰袍人眼神轻轻地从季无尘脸上掠过，然后面向苏畏慢条斯理道：“十多年过去，果然长进不少，不如当年好糊弄啊。”

他低低地笑了一声，语带嘲讽道：“不过我看你虽是重活过来了，修为似乎大不如前，就这些蝼蚁，值得你费这么多口舌？”

苏畏也笑了笑：“彼此彼此。”

灰袍人眼皮一抬，便听苏畏接着道：“你也好不到哪里去，不然怎么舍不得放他们离开苍麟山呢？”

之前苏畏就推测过，灰袍人如此心急地逼迫自己上苍麟山，一定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，导致他必须尽快获得苏畏现如今身体里的这副魔骨。

只是令他没有想到是，苏畏竟然找出了子母株之间的联系漏洞，三言两语煽动了这几百人下得山去。

此人在苏畏要遣散被子株控制的众人时现身，只能有一个原因——他需要借助这些人的力量。

话虽如此，但苏畏心里清楚，能仅靠着子母株的联系，就压制住几乎整个上霄的中流砥柱，修为之高实在令人咂舌，他这样说，纯粹是想气一下对方罢了。

如果灰袍人不是蒙着面，想必此时脸色不会太好看。

“呵，”灰袍人道，“修为不见涨，嘴上功夫倒是厉害了不少。”

苏畏道：“我当这是夸奖了。”

这两人你来我往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，操控他们身上子株的必定就是这个连眼睛都看不到一丝的灰袍人。

何中忍着剧痛，大声道：“你是什么人？！”

话音未落，他便身体一沉，神情痛苦地跪在了地上。

有人想要反抗，下场无一不是如此，转眼间就趴跪了一地。

“我是什么人，你们不需要知道，”灰袍人口中发出一声诡笑，“你们只需听我号令，取了苏畏的性命。”

“今日你们聚集在此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？”

“诶，那我就要说句公道话了，”苏畏举手道，“他们今天来这里，可不是要取我的性命，而是要取身怀母株之人的性命……你不妨也解了上衣让他们看看？”

“他们不想要你的命，但是……”灰袍人冷冷一笑，眼神肃杀，“我今天来此，却是不想让你活着离开！”

说罢霎时间东倒西歪、站姿各异的众人一齐站直了身体，双眼无神地面朝苏畏和季无尘的方向，他们的眼睛被一层白色薄膜覆盖，只留下一双空洞的眼眶。脸上的痛苦神色也消失了，一个个表情呆滞，犹如一尊尊受人操纵的木偶。

周遭死一般的寂静。

突然，众人齐声喝到：

“起！”

“落！”

只见天空中忽然闪现出数以百计的各色法阵，密密麻麻地挤在夜幕下，首尾相连，如同一张巨型的阵网，朝着禁地前的苏畏和季无尘二人兜头罩了下来！

耳听得阵网中传来疾风骤雨般穿云裂石的错杂之音，阵阵嗡鸣，犹如万千兵刃相碰，未见实体，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，誓要把阵中之人生机绝断！

苏畏抬头一看，那阵网分明是一个个九死一生的杀阵！

“北珩，”灰袍人嗓音低沉，声如洪钟般传入阵内，“如果你迷途知返，我便既往不咎，放你一条生路。”

“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，莫要再让我失望。”

季无尘正全力顶住阵网的威压，听见这话微微睁大了眼睛。

苏畏觉察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，开玩笑道：“季无尘，你不会是被说动心了吧？”

季无尘收回看向灰袍人的眼神，难得白了他一眼：“你还怕我跑了？”

“你想跑我也不让你跑，这回我私心一把。”苏畏哈哈道，“反正你已经站在我这边了，只能跟着我一条道走到黑。”

这话说得半真半假。

苏畏知道，季无尘绝不是那种临阵脱逃之人，他认定的事也绝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扭转的，虽然不能确定他是否存的是跟自己一样的旖旎念头，但他每次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。

他这么说，其实有一点点小心思——他想要听到季无尘肯定的回复，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“嗯”，他都能心满意足。

季无尘却淡声道：“早该如此。”

这个回答在苏畏的意料之外，他莫名道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还没听到回复，便感觉杀阵又往下降了一寸。

苏畏立即召出回殇，一道剑气抵住阵网下落的趋势。

围绕着他二人的仙门百家神情麻木地看着二人，他们的意识早已不在，空留一具肉|体，全身的修为以子母株为连接，供那人群中的灰袍人操纵，使出的仍然是各门各派最顶级的缚杀阵法，每一个都要置阵网下的人于死地。

放在上辈子，苏畏绝对能在半刻钟之内将这阵网毁掉，但现如今他神魂不全，修为仅仅是原本的五六成，十分憋屈。

他往身侧一看，季无尘也已持剑在手，却也跟他一样，仅仅是勉强扛住不断下落的杀阵。季无尘的脸色与平常无异，细看之下，才看出他几不可察的微微皱眉。

前日被地火灼伤还没好透，又来对抗这百余杀阵，再怎么修为强悍也受不住。

苏畏看得心焦，恨不得一掌将他推出阵外——这他还是能做得到的，只不过以季无尘的性子，恐怕半途就返身进来，还会很不高兴。

正在此时，空中突然飘来了一股奇异的药草香味。

苏畏一愣，仔细嗅了一下，不是错觉，空气中果真有淡淡的药味。

便见那几百张死气沉沉的脸重获生机似的，不约而同地停滞了一瞬，眼中白色的薄膜渐渐退去，恢复了一片清明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

“刚才……”

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，众人便听到上风方向传来一句：“诸位，此药草只能暂时压制一时，赶快收手！！”

众人回头一看，祁连明被陆三青和叶亭云左右搀扶着站在山口，手中是刚撒完药粉的布袋，他还是臭着一张脸，见他们一时呆住不动，吹胡子瞪眼道：“还愣着干什么，该打谁不清楚么？！”

是啊，母株在那个灰袍人身上，他们现在只是暂时脱离控制，若不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抓住时机，下一次清醒过来是何年何月何种境地就不得而知了，或者……根本没有清醒过来的机会了！

何中反应最快：“收！”阵网中便立即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。

有人带了头，不出一会儿杀阵便撤了个七七八八。还有人撤得不及时，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们的阵法瞬间摧毁。

任谁都感受到了这股力道中的不耐烦。

苏畏长剑一转，刷地在空中挥出一道破风声：“操控别人替你出手算什么本事，自己提不动剑吗？！”说罢他似握有万钧之力，提剑向前刺去！

这一句话不知踩到了那灰袍人什么命门，他眼中竟升起比方才还要浓烈的杀意，一字一顿道：“自不量力！”

灰袍人站在原地一动未动，身侧长剑自动出鞘，迎向苏畏的剑锋！

“锵！”

兵刃相击！

两把绝品灵剑碰撞，灵力和魔息震荡之下，苏畏被猛地击退两三丈，他以剑拄地，才勉强没有向两边歪倒。

此人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。苏畏暗道。

他如今死过一回，早不是当初的鲁莽之人，一击之下他便知道，以如今他的修为，硬碰硬绝对讨不了好处。

但灰袍人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，他还在盘算如何应对，忽然听到一声急呼：“阿衍！”

一抬眼，一道霸道无比的灵流迎面呼啸而来——那灰袍人下了死手。

苏畏连忙提剑去挡，他用了他全部的六成修为却还是立即被震飞了出去！凌空的瞬间他好像看到袭来的这股灵流中竟然魔气参半！

不等他再看清，后背已经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什么东西，眼前忽然银光一闪，一道白色的流光自他的眉心缓缓进入他的身体。

世界骤然一黑。

一个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道：

“苏畏，你怎么选？”

作者有话要说：酥酥（拉五层的袖子）：你看看，当年他们就是这么一起欺负我的，嘤~

晏观城、柳梧（吐血）：谁欺负谁——啊——（被五层一剑挑飞）